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前世26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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前世26

事是第二月發生的。

太子提著劍踹開了暗室的大門, 狀若瘋子:“我就知道,你對蘇忱霽根本就沒有用,聞燕嬌這賤人竟然騙我, 蘇忱霽那個瘋狗根本就不是人。”

太子不知道在外面受了什麽刺激,嚷嚷著要殺沈映魚。

沈映魚想躲開, 但身子早已經動不了了, 如同蟲繭般僵直地躺在地上, 感受著死亡的逼近。

其實她倒是希望就這樣被太子砍死了, 因為李洛川在身上放的那個水蛭蟲, 漸漸現在才開始發揮有作用了。

被咬得厲害點她便會忍不住感嘆,怪不得當時李洛川說是詔獄審訊用的。

這種看著自己一點點死亡的感覺, 真難受,若還在他面前, 她這種沒有骨氣的人,恐怕早就想對他求饒了。

所以當感受到太子刀劍襲來時,一向怕死的她竟有些期待。

死像是一種解脫。

“聞璋!”

孟良娣擋在沈映魚的面前,絕艷美麗的臉上帶著祈求, “求求你,別殺她。”

太子凝望孟良娣許久,最後陰鷙地棄劍而去。

等太子走後,孟良娣就會抱著她哭,眼淚似乎都要流幹了,一直說對不起。

沈映魚感覺孟良娣認錯人了, 但開不了口,只能用能動的手指勾住她手腕的皮膚, 小弧度地安慰她。

別哭啊……

……

孟良娣的死,其實也不算是意外。

她知道自己阻止不了太子了, 因為皇城司的人在太子的府上,搜出了龍袍和偽造的玉印,甚至還與外族勾結企圖篡位,聖人雖還沒有下令,但太子被廢是板上釘釘的。

是夜。

果然傳來了太子被廢的消息。

孟良娣守著沈映魚說了最後一句對不起,然後上吊死了。

昏暗牢獄中,穿著嬌艷的女人呈跪坐在嘎吱搖晃的木案上,脖子被拉得老長。

孟良娣一雙眼直勾勾地盯著不遠處,將笑未笑,虔誠的贖無心過失之罪。

沈映魚躺在角落眼睜睜地看著。

天亮了。

微弱的塵光從小小的窗戶口中折射下來,帶著寒冷。

沈映魚聽見太子慘哭的聲音,接著便是瘋魔地在地牢亂砍,血流滿了地牢,沈映魚身上的血都分辨不出來是誰的。

牢中的人死完後,太子惡狠狠地盯著地上的沈映魚。

她死了,早就死了。

在孟良娣閉上眼睛那一刻,她也死了……

但她好像也沒有徹底死去了,似乎仍舊有意識。

她在虛無中看著太子一身落敗地走進來,然後再取下了孟良娣的屍體,將她慘敗的身體以同樣的姿勢懸掛在上方。

殘缺的腿,呈單膝而跪,脖子拉得老長,無瞳的眼空蕩蕩的,黢黑、孤零零的兩個洞,身上也滿是被蟲咬破的紅痕。

被關在牢中短短的時間,她的身子瘦得沒有一點肉,但肚子卻很爭氣,已經微微隆起了。

真醜啊。

她死得真醜,會嚇到人的。

太子自殺了,雜亂陰暗的暗室只有無數具屍體,只有她像是被拋棄的那個。

不知過了多久,這裏才有了一束光,混合細微的塵土顆粒,帶著一絲暖意和勾人的暗香,瞬間充斥狹窄的暗室中。

帶著風和雪月的青年立在銹跡斑駁的門口許久,目光清冷無起伏地看著小窗下吊著的殘缺身體。

蘇忱霽,來晚了,我死了,以後就別恨我了。

我們之間一筆勾銷。

沈映魚蹲在角落,躲避著光,隱在黑暗中仰著蒼白的下頜,光明正大地打量立在外面的青年。

生得真的很好看,哪怕是在骯臟泛著腥臭的牢房中,依舊顯得清雅高邁,清冷絕塵。

他如之前一樣用眼尾微翹狐貍眸著看她,面容蒼白勝雪,神情冷淡,卻是空空的,像極了溺亡在溪水中,午夜化身魂魄的艷鬼。

他看了許久,久到沈映魚以為他是在思考,究竟要從什麽地方開始開始報覆她。

畢竟她死得太早了,早得她都有些慚愧,他都還沒有來得及將幼時的痛還給她。

可那又怎麽辦呢?

蘇忱霽,是你自己不來救我的。

沈映魚埋怨地看他,安靜地坐在角落,看著朝自己走來的青年,咬著下唇,動了動唇。

“早來一天,一天就可以了,你就能殺了我報仇啊,笨。”

看著他將自己殘破的身體從上面取下來,如同她還沒有死那樣,低頭用手指劃過她的眼,鼻,唇,最後顫著指尖摸上她微隆起的肚子。

他從未見過,所以將掌心覆蓋在上面小心翼翼地打量,感受有沒有脈搏的跳動。

放了許久,什麽也沒有。

他手指似被燙了般地收回,看著眼懷中渾身凝固血痕的女人,眼底漸漸浮起疑惑。

這怎麽可能是沈映魚,他離開時讓她等他回來,她還是鮮活的,紅的唇,黑的發,白皙嬌嫩的肌膚,會笑,會發呆……無論是哪種神情都不該是如今這樣。

破敗得像被人隨意丟棄的一件撕扯壞了的舊衣,安靜得了無聲息。

“走了,我們回去。”

他進來說的第一句話,聲音徐徐如雪,半分情緒都無,纖濃的眼睫輕顫,眼眶洇出一圈粉紅的痕跡。

很漂亮。

沈映魚飄在他的周圍,很想要去掰開他薄薄泛紅血絲的眼皮,看看他到底是什麽神情,但她什麽也做不了。

蘇忱霽抱著懷中的她往外行去了。

許是地牢太破舊,也有可能是她太重了,他好幾次險些絆倒,最後竟有些跌跌撞撞的狼狽意味。

可他是蘇忱霽啊,她從未見過他狼狽的一面。

冬雪好大,銀裝素裹的天地,火樹銀花般旋目。

今日好像是除夕,外面應該很熱鬧。

沈映魚以為鬼魂都怕陽光,所以待在陰暗的地方許久都不敢出去,眼睜睜地看著他紅裳如雪的風華背影漸行漸遠。

後面才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。

蘇忱霽別拿走我啊,別把我葬在地裏腐爛,去天空,去長河。

所以她跟上去了。

……

熟悉的院子,分明剛到除夕卻連個喜慶的燈籠都沒有。

許多沈映魚認識的人都在院子裏站著,偶爾會笑的許滸,不茍言笑的武寒,還有傲氣可人的漣漪,他們都站在院子裏垂著頭不敢看蘇忱霽懷中抱著的女人。

沈映魚如往常一樣,看見漣漪站的位置疾步上前,立在她的身邊,爾後又後知後覺地想起來。

她已經死了,不需要和她們一起迎接蘇忱霽回府。

沈映魚洩氣地蹲在地上,眼神幽怨的望著進屋的男人,眼眶卻莫名酸澀。

漣漪沒有看清主子懷中的女人,她被寬大的衣袍裹得緊緊的,連發絲都沒有露出來,以為沈映魚被找到了,翹首以盼的虛虛墊著腳,想等著主子離開後進去看她。

但等了許久,院子裏的武寒和許滸都離開了,主子還沒有從裏面出來。

漣漪心中不安,不敢離開就守在外面。

天又黑了。

昏暗的房間連一盞燈都沒有,沈映魚生前怕黑,睡覺都愛點一盞小燈在床頭,如今不用點燈卻能看得清清楚楚。

簡陋的榻上躺著兩人,或許已經是一人了。

清雅絕倫的青年雙眸緊闔似在沈睡,雙手緊箍著懷中裹著的屍身,好似怕她醒來就會跑。

他的臉色越發透明,手腕的血順著她的肩膀不斷地滴落,雪白的褥子被鮮血洇濕了都沒在意。

沈映魚坐在腳榻上,趴在榻沿一眼不眨地盯著。

她跟來得晚,一進來便是這副場景,他的手腕不知道在什麽地方受傷了,很多血,不停地流,他卻睡得很沈。

剛開始她想叫醒他,讓他去包紮傷口,但他根本就聽不見,只能坐在這裏眼睜睜地看著那些血,沾滿了她快要腐爛的身子。

“主子。”

門口有人在喚他。

房間內依舊靜悄悄的,好似根本沒有人,但武寒卻知道他就在裏面。

想起白日主子從外面抱回來的人,武寒忍不住蹙眉,那女子早已經沒有氣息了,而且屍身也隱約有股腐爛的味道,不安排下葬卻將屍體還留著,甚至晚上還抱著同眠。

“主子,玉大人求見。”武寒想不通主子的心思,又將聲音提高了。

本以為依舊沒有人應聲,但這次門卻開了。

武寒下意識看過去,心中怪異更甚,覺得主子像一塊落在水下的玉,玉身出現裂痕,好似快碎了。

“他作何而來?”蘇忱霽視線落在武寒的身上空得毫無情緒起伏,身後的黑暗好似要將他最後一點慘白都要吞噬。

武寒莫名打寒顫,張口欲要回答,他卻露出了然,冷白修長的食指豎立在唇邊做著噤聲。

“噓,別讓她聽見他來了。”他眼尾微紅的對武寒道。

她想嫁給那個男人,她說喜歡那個男人,現在他來了,她萬一和他跑了呢?

這般想著蘇忱霽突然往前跨出門,將門緊闔上,握住門扣的手在顫抖,冷靜地轉頭看著武寒腰上的匕首:“給我。”

武寒忙將腰間匕首解下,呈上去,隨後便見主子將匕首卡在門扣中,將門從外面死死地鎖住。

還來不及驚訝,眼前的青年又冷靜地吩咐周圍的人去尋鐵鏈。

他要將整個房間門窗都鎖起來。

等到門窗外加了數層鐵鏈後他才松手,立在門口目光沈沈地盯著。

看了須臾,他轉頭對武寒道:“守好,別讓她跑了,我去一趟很快便回來。”

武寒低頭,蹙眉稱是。

待主子離去後武寒擡起頭,轉頭看著周圍嚴整以待的侍衛,眉心暗皺,主子好像不對勁。

房間內的沈映魚沒有跟出去,而是爬上床榻躺在自己的身邊,睜著眼呆呆地凝望床幔。

許久後門口傳來動靜,她匆忙從榻上下去,甫一踏在地上便見,剛離開不久的蘇忱霽臉色蒼白的進來,手腕的傷被包紮過了。

他先是踱步在周圍,然後把房中擺放的東西都收起來。

她之前早有打算要離開,所以房間內的東西少得可憐,他輕而易舉就都能抱在懷中。

沈映魚不知道他這趟出去是想通了什麽,竟然在院子外將她的衣物都燒了,不僅有衣物還有她。

沈映魚得知後松了一口氣,她不想看著自己腐爛。

高高架起的火堆中央,她躺在朱紅美人榻上,火舌舔舐著已經腐爛了的手指,落得七七八八的烏發。

還是一樣醜。

她蹲在角落睜大著眼看自己被火化,透過搖曳的火朦朧地凝望對面立著的幾人,尤其是漣漪哭得上氣不接下氣,通紅的眼瞳好似兔子。

沈映魚不敢靠近漣漪,對她愧疚萬分,自己死了都還要旁人這麽傷心難過,實在不應該。

玉大人依舊一襲青衫仙風道骨,陡然伸手拉住往前而行的青年:“蘇大人,那些都是她的遺物。”

蘇忱霽往前的腳步頓下,不解地轉頭看他,那些是沈映魚留下的,他不是嗎?

“你不是。”玉大人搖了搖頭:“即便你自焚在此,她也收不到你的一絲一毫。”

不是,他不是,原來連遺物都不是。

蘇忱霽轉頭凝望前方燃起的大火,火將她徹底帶走了,什麽都沒有留下。

玉大人的聲音又傳來:“她應該很恨你,哪怕你見到她,她都會躲著你。”

是恨他的,她一向厭惡他,從前,現在,她無時無刻都不喜歡他。

有一瞬間他突然想笑,可嘴角往上擡時卻發現,他好像不知道怎麽笑了。

玉大人以為他已經冷靜了,誰知過了須臾竟聽見一絲古怪的聲音,往前行一步才看清本以為冷靜的人在做什麽。

他在動臉上的表情,揚嘴角,彎眼尾,應是一張冷艷出塵的臉卻詭誕地割裂出不同的情緒,彎著的眼角不斷湧出豆大的淚珠,劃過被火灼烤泛潮紅的玉臉。

他在哭。

玉大人訝然地立在他身邊,從未想過有一日竟會看見蘇忱霽哭,一時之間不知該說些什麽。

對面的沈映魚朦朧地看見他下頜滴下了水珠,最初未曾反應過來,但身體已經朝他的方向動了。

沈映魚穿過朦朧的火焰,以奔跑的姿勢跑到他的面前,來到他的面前發現他的確是在哭,可臉上的表情很扭曲。

她分不清他是在笑,還是在難過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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